丹麥，酒店。

從浴室洗澡後，裹著一條浴巾出來的左擎墨剛推開玻璃門，就無緣無故地打了個噴嚏，他皺眉地看著房間裏的空調，拿起遙控板，將溫度上調到28℃，“難道感冒了？沒有吧。”

左擎墨隨意擦拭幾下濕漉漉的頭發，將毛巾放到茶幾上，嘩啦坐在了床邊，任由濕漉漉的發絲黏在臉頰，他看著床頭檸檬黃的燈，環顧只有他一人的房間，突然覺得有一點點寂寞。

這種感覺好像又回到了沈梔夏離開的那幾年，一個人躺著兩個人曾經睡過的床，住著兩個人曾經生活過得房子，卻唯獨只有他一個人。

左擎墨前幾天不是睡在沈梔夏臥房客廳的沙發上，就是陪著沈向心一起睡在床邊，今天回到這沒有她們母女氣息的房間裏，心裏很不適應，決定待會兒還是去隔壁，“還是先擦幹頭發，再去找她們吧。”

被左擎墨念叨著的沈梔夏和沈向心正在隔壁的臥房裏，母女兩人穿著相同的睡衣，躺在天鵝絨被窩裏，翻看著安徒生童話故事書。

這本書是沈向心鬧著左擎墨買的，因為國內的版本太多不一致，看到丹麥的書店裏有母語款的精裝版，怎麽說都要收藏一套。

“從前，有個獨居的夫人，她一直想要個小定點兒的孩子，但是她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可以得到，因此她就去請教了一位巫婆……”

沈梔夏對著書本中的內容，逐字逐句、繪聲繪色地講著《拇指姑娘》的故事，說到劇情高潮時她會模仿故事主角，說到故事驚悚時她會發出背景音樂。沈向心聽著她的講述，在配上書中生動形象的插圖，一會兒就融入了其中。

為了防止沈向心餓著，沈梔夏特地在床頭準備了一盤水果丁，講述之餘，送些水果到孩子的嘴裏。

“最後，拇指姑娘接受了王子贈與的皇冠，在大家歡樂祝福中和王子在一起，那只燕子告別了他們，從這溫暖的國度飛走了，飛到了很遠的地方去了。”

沈梔夏念完最後一句，緩慢地合上了書本，隨手放在了床頭，看著眼珠骨碌碌轉悠的沈向心，眼神驚訝，“向心，還不睡麽？媽媽故事都念完了。”

以往，沈梔夏只要講述完一個故事，沈向心就昏昏欲睡，一沾枕頭就會睡著了，而今天的她，似乎還很精神。

“媽媽，我不困。”沈向心揉搓著眼球，眨眨實則有些犯困的雙眼。

“那要不媽媽再餵你吃些水果。”說著，沈梔夏端著水晶盤子，拿著銀叉，叉著水果遞到沈向心的小嘴邊。

沈向心別過臉，拒絕了沈梔夏的水果，“媽媽，我有一個問題問你。”

沈梔夏想著是小孩子聽完故事後的十萬個問什麽來了，笑著摸摸沈向心的腦袋，“向心有什麽問題要難倒媽媽呀。”

沈向心這個年紀，腦海中的思維正處於活躍高峰，時不時會爆出許多稀奇古怪的問題，沈梔夏為了應付她，還特地做了功課，看了不少益智類書籍。

沈向心手指撐著嘴角，想了半天，而後看著沈梔夏，“媽媽，我是怎麽來的？是和拇指姑娘一樣，用種子種出來的麽？”

問題一出，沈梔夏懵住了，沈向心從出生到現在這麽大了，問過無數次她是怎麽來的，她的爸爸的誰這些問題，但她和苗菲菲配合的很好，總能蒙混過去，但今天沈向心再次問起這個問題，她還是不知道如何回答。

當初是以孩子還小，不會和左擎墨有牽連為借口，找了許多理由搪塞過去，但現在，左擎墨活生生地在她身邊，又對沈向心有著超出父親的愛，她該怎麽說，如何說。

“媽媽？”沈向心搖了搖失神的沈梔夏的手臂，等待著答案。

“向心，媽媽以前不是和你說過了麽……”沈梔夏無法回答，只能故技重施，再次耍賴，希望能蒙混過關。

“可是……”沈向心看到沈梔夏又拿著以前的那套出來應付她，心裏有些難過， “睿睿哥哥有爸爸，別的小朋友也有爸爸，只有我沒有！”

說著，沈向心那雙撲閃的大眼睛裏噙起了淚光，撇著小嘴，神情委屈。

看到女兒的模樣，沈梔夏焦急了，拿出紙巾做好接沈向心淚水的準備，抱著柔軟的小身板，心疼道，“向心別哭，媽媽不是這個意思，向心其實是有爸爸的。”

以前沈向心被其他小朋友嘲笑沒有爸爸時，她會暗地裏傷心，從不表現出來，久而久之，心裏承受的能力也就大了，但今天，沈梔夏是在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麽了，總不可能是一個故事引發的吧。

“那媽媽能告訴我，我的爸爸是誰麽？”沈向心正起身體，看著沈梔夏，一雙眼裏充滿疑問和期待。

那殷切的光滿讓沈梔夏有些不忍心拒絕，仿佛只要她一拒絕，那光芒便會暗淡下去。

沈梔夏眉頭深鎖，腦海裏糾結著到底要不要和沈向心全盤托出，畢竟這次的丹麥之旅，她是有這個打算，但今晚合適麽，現在合適麽？

她的腦海裏，有兩個小人在不斷吵架，一個臉色焦急說著“快說！快說！”，一個神色鎮定說著“不行！不行！”

“媽媽，你告訴我。”沈向心嘟著嘴，搖晃著沈梔夏的手臂，今天她是準備打破砂鍋問到底，不得到答案準備不睡覺。她心中一直有個隱約的猜測，這幾天越發明顯，今晚是在等不住了。

“好吧好吧！”沈梔夏被沈向心搖晃著更加頭痛，深思熟慮後，還是決定這事要和孩子好好說一說。

她望著沈向心，看見了一個從丁點兒大的嬰兒長到這麽大的樣子，閉上眼深吸一口氣，臉色嚴肅，“向心，媽媽和你慢慢說，待會兒你不能問出為什麽，也不能打斷，好麽？”

“嗯。”小腦袋鄭重點了點。

於是，沈梔夏抱著沈向心開始了語重心長的講述，“當年，我和你爸爸是非常相愛的一對，幾乎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。”

說著這話的沈梔夏臉上帶著一絲笑容，眼前是一幕幕當初的場景，轉而變得落寞，“但我們後來發生了許多事，令媽媽傷心欲絕，離開了你的爸爸。”

沈梔夏一頓，看著眼睛紅紅的沈向心，苦笑一聲，摸著她的腦袋繼續下去，“後來我發現有了你的存在，內心很欣喜卻也難過，幾個月後，你出生了，很可愛、很脆弱，那時候的媽媽以為和你爸爸不會再在一起了，所以一直找著各種理由哄你。”

“其實，我的向心是有爸爸的。”沈梔夏抱著沈向心，親了親她的額頭，語氣親和。

“那我的爸爸在那裏？”沈向心看出沈梔夏似乎講完了，揚著下頷，開始詢問。

“你的爸爸……”沈梔夏沒有回答，只是看著對面的墻，眼神迷離，略微出神。

沈向心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，突然哭了起來，“嗚嗚，我就知道我沒有爸爸，媽媽還是在騙我，嗚嗚……”

孩子一哭，沈梔夏急了，立刻握著紙巾擦拭淚水，從小到大，沈向心都是很乖巧的，只有在這個問題上，始終無法釋懷，一著急，說出了潛意識裏的想法，“向心有爸爸的，向心的爸爸就在身邊呀。”

“額？”沈向心的淚水立刻停止，望著沈梔夏，帶著驚喜，“我的爸爸就在身邊麽？是左叔叔麽？”

“向心……”沈梔夏聽到左擎墨，一個緊張，手中的紙巾掉落在被子上，看著似乎不應該是這麽平淡樣子的沈向心，“你怎麽會這麽認為？”

沈向心臉上淚痕斑斑，但甜甜一笑的樣子還是十分喜人的，小手拿起紙巾擤了鼻涕，“因為睿睿哥哥和我講過，只有和親身父親在一起，才能體會到由心而生的父愛，而我在左叔叔的身邊，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父愛，所以我猜測左叔叔是不是我的爸爸。”

沈梔夏嘴角硬生生地扯出一絲笑意，這邏輯，真的只有孩子才有。

的確，左擎墨是沈向心的父親，所以他們倆才能相處得這麽融洽，這麽自然，縱使外人，也能感受那股純天然的父愛。

女兒這麽直接地詢問出來，還是讓她一時語塞，不知道該不該回答，只能反問，“那你希望左叔叔是你爸爸呢，還是不是你爸爸呢？”

“當然希望啦。”沈向心沒有任何猶豫，直接回答，一臉滿足感，“因為左叔叔對我很好，在他身邊，很有安全感。”

“你懂什麽叫安全感麽？”沈梔夏手指一點沈向心的腦門，不懂小小年紀的她怎麽會說出這些詞。

“我懂，是從睿睿哥哥那裏聽來的。”沈向心嘟著小嘴辯解，再次急切詢問，“那媽媽你告訴我，到底是不是！”

沈梔夏轉頭望著沈向心，沈默，眼眸中閃過左擎墨那一次次渴望沈向心能夠喊他一聲“爸爸”的模樣，深呼吸幾口，閉上眼睛，重重回答，“是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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